PaperMod’s 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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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日记

5月9日,星期四。晴,夜晚雷阵雨。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写日记来记录自己的生活,其实在我的内心里还有一种奢望,我希望将来这些日记能帮助人类学家或者是生物学家更好地了解这个时代,换言之,我已经认定自己的生活值得书写,我的言语与行动终究会在历史上刻下一道痕迹,这在今天之前都是狂妄的想法,恐怕会被住在天台上的那个家伙鄙视。不过今天中午发生的事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中午下班后出去吃午饭,和以往一样 每次都要路过一棵大榕树。今天树下挤满了人,密密麻麻围成了一个圈,没挤进去的人干脆站在路边的防护栏上,甚至有几个少年模样的人爬到了榕树上,所有人都 探着头津津有味地注视着场中央,个个显得兴趣盎然,看情形很像是一群鸭子围着食盆在进食。我不知道人群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股油然升起的责任感驱使我要去弄清楚。我踮起脚尖,几乎达到了可以跳芭蕾舞的姿势,结果也只能看到最前面一排人的后脑勺,如果是在平时,研究各种不同的后脑勺——其实你只要知道和指纹一 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后脑勺也就够了——也会有乐趣,但是现在不行,我迫切地需要开发出一条容许我的视线和场地中间畅通无阻的空中通道。可惜的 是,防护栏上几乎站满了人,好像春天一群燕子站在电线上。爬树又并非我的特长,在简历中特长一栏中从未填写过爬树,可见我的诚实。但此时诚实并不能帮我了解人群中间发生了什么。 太阳强烈,榕树像一把大伞遮掩着世界。我围着人群转了几圈,感觉身体渐渐开始发热。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我似乎听见身 体里啪的一声,好像骨头折断的声音。要是对植物有所了解的话,很容易联想起深夜里竹笋悄悄拔节时发出的声响。我惊讶地发现脖子挟持着肩膀在肆无忌惮地往上 生长,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头长颈鹿。这个可怕的趋势让我吓了一跳,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做一只袋鼠。幸好这个想法阻止了脖子自作主张的做法,终于停止了生长。如果再晚一点开始选择,也许我会有高度亲眼看到人群中央的场景。现在我只能在人群之外,默默地倾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好像有一台电视机在播放电 视剧,从有限的几句对话来推测,也是描写抗日时期的片子。 “局坐,这是松山明秀托人转送过来的东西。” “松山明秀?这是个日本人吧?” “不是,是个小清新装逼犯。” “逮捕没有?” “已经送到昌平去筛沙子了。” “哈哈……” 我 一边根据演员的语气自己杜撰台词,一边伸过头从绿化带的灌木上采食嫩叶。叶子上面布满了尘土,嚼在嘴里像是一堆废纸。被太阳晒过之后,长在枝干下面的叶子 倒也温润可口。在我认真分辨各种不同生长期的绿叶味道差别的时候,道路旁边的一家工厂响起了撕心裂肺的铃声,声音急促得好像是着了火,我扭过头去看,满心 期待着冲天而起的浓烟,结果大失所望。人群像是听到警报一样,突然散了开去,就像抱成一团的蚂蚁被一个顽皮的小孩用开水泼了一下。榕树上登高望远的几只小 蚂蚁也溜下了树,随着那些大蚂蚁,川流不息地往工厂里爬去。终于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个秃顶的中年人,恐怕是旁边西瓜摊的老板,他看了我一眼, 啪一下把电视关了。 回到公司,在座位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旁边一只长颈鹿将脖子伸到我的座位。长颈鹿是我的同事,我对他浑身人造皮革一般的皮肤深恶痛绝,这也是我不愿意变成一只长颈鹿的根本原因。 “戴舒,老板找你。” 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在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袋鼠。虽然在西装革履的衬托下,这只袋鼠看起来温文儒雅,并且内置的皮袋也做工良好,但是我只是“宁 愿”而不是希望变成这副模样。任意对游戏角色使用变身卡的玩家果然让人哭笑不得。我蹑手蹑脚地穿过迷宫一般的办公室,尽量不引起其他同事的注意,最后成功 到了老板办公室的门口。 老板是一只狮子。看到我走进去,他从桌子后面抬起那长满鬃毛的头颅,用力瞪了我一眼。一瞬间我很害怕他会扑过来,撕 咬我的喉咙,幸好他没有那样做。可能是怕影响不好,毕竟这是他的公司,如果被人知道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咬死了一位员工,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给他干活了。也许 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因为办公桌过于宽大,一只脑满肠肥的狮子是不能一跃而过的。总之,我暗自庆幸自己能活着坐在老板对面的椅子上。我偷偷打量着这只狮子,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的指甲在玻璃上映出了凌厉的倒影。我若无其事地伸直身体,企图认真观察一下老板藏在椅子后面的尾巴。 “戴舒,你明天和小常一起去扫街。你们两人上个月的业绩非常糟糕……”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长颈鹿——也就是老板口中的小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毫不留情地仰着头回敬了一眼。虽然他的脖子比我的要长,但这并不代表 我必须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何况我胸前还有个皮袋,就这一点,一群长颈鹿加起来也比不上。随即我又悲哀地想到,作为食草动物,一群长颈鹿加上一只袋鼠,也比不上食肉的狮子。 5月11日,星期六。晴。 昨天晚上和住在天台上的怪物一起喝酒,一直喝到今天早上,我的昨天实际上刚刚才结束。喝酒的时候,我偷偷地把啤酒倒进胸前的袋子里,想试一下这个袋子是否防水。结果差不多整整一瓶珠江零度灌了进去都安然无恙。看那个怪物的神情,似乎没有发觉,也可能是装作不知道。 昨天上午,奉老板之命,我和长颈鹿一起去扫街。 长颈鹿脖子上挂着一个大背包,里面装满了公司的游戏卡。公司所有的利润都来自这些小光盘。除了几个程序员,其他的员工都在销售。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也认真了 解过这些产品,最畅销的一款是叫做《女王养成进阶版》的游戏,名字听起来很色情,封面看起来也是如此。一个摩登女郎左手叉腰,右手握住一支皮鞭,身边站着 一头雄赳赳的狮子,我现在非常怀疑这头狮子的原型是我们老板。实际上,这是一款无聊至极披着性感外衣的儿童游戏,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很多男人会购买,大概 是被封面给欺骗了吧。 出发之前,长颈鹿写了几张纸条,说这是几个住宅大厦,然后揉成一团,让我挑一个。我随便拿了一个,打开一看写着“长丰大厦”。到达长丰大厦之后,我和长颈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大厦,门口的保安嗫嚅着说了什么,我们甚至都没有听清。大厅里,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进电梯的时候,看到长颈鹿弯下脖子,我才意识到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谁会买一只长颈鹿和一只袋鼠推销的东西?我的信心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斜着眼睛一看,还好电梯里男男女女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在第15层我们走出来,长颈鹿摆出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敲门。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感到无所适从。几分钟过去了,听见另外一部电梯叮的一声,一个男人和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孩走出来。看到这个男人,我吃了一 惊,怎么看都好像昨天那个西瓜摊老板,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确认。这时,听见那个小孩指着我大叫起来。 “妈妈,这里有一只袋鼠。” “别胡说,做人要有礼貌。先生,对不起,小孩不懂事。” 孩子的妈妈满脸堆笑向我道歉。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冲她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糟糕,到底被人给察觉了”。三个人向着走廊深处走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长颈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和我一样,他也许会遇到能够将他从人群中分辨出来的人,如果不是一个小孩,大概那人会报警吧,胆子小的人,听到敲门声打开 门一看一只长颈鹿带着标准的推销笑容站在门口,大概会晕死过去。 5月12日,星期天。阴。 今天是母亲节,祝愿天下的妈妈都幸福,我连给妈妈打个电话都没有勇气,如果让她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只袋鼠,一定会很伤心。浏览新闻的时候,在网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新闻《市 民目击袋鼠现身繁华街市》。自从变成袋鼠之后,我对袋鼠这个字眼特别敏感。我打开这条新闻,漫不经心地看了下去,看完才觉得害怕起来。 新闻说在某个街道,一位在榕树下摆西瓜摊的中年男子声称见到一只袋鼠突然出现在人群背后,啃食防护带的灌木,然后沿着街道奔走,最终拐进了一幢写字楼。记者根 据中年男子的指示,去该写字楼实地调查,却没有任何发现。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西瓜摊的老板看到只剩下我一个人时为什么会把电视关掉,不止是为了节省电费,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他认为袋鼠应该看不懂电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我的真面目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逮到的。 关掉电脑,我给小敏打了个电话请假。小敏是公司唯一的女性,所有适合女性做的工作都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当然包括考勤这些事。我忍住要告诉小敏真相的欲望,只在电话中说有事要请几天假,电话那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我握住无声的手机,额头顶在墙壁上,脑海中一片混乱。 5月13日,星期一。 昨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笼子外面有许多人走来走去,还有一些人站在笼子跟前对着我指指点点。我在笼子里狂躁地打转,却找不到任何的出口。梦到这里就突然中断了,然后重复再重复。老板叫小敏打电话过来,骤然响起的铃声才把我从梦的漩涡中拉出来。 小敏告诉我,公司所在大厦的物业公司通知,要求所有在里面上班的人员都去体检。老板让我明天就去上班,如果觉得不适应工作,可以提出辞职。我知道这是小敏自作主张换了委婉的说法,老板的原话肯定是“不做就滚蛋”。不过我现在不能滚蛋,即使作为一只袋鼠,我也必须养活自己,我决定明天仍然去上班。看来那则新闻 已经引起某些人的重视了,他们知道了有一只袋鼠混迹在人类之中,体检不过是个借口,大概查找匹配的基因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吧。 我决定给长颈 鹿打个电话。星期五我们去长丰大厦推销游戏光盘的时候,他一张都没有卖出去,而我的运气比他好,在14层一个胖女人那里卖了一张,听胖女人说他老公喜欢 玩。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栋大厦里住的大多数是单身女人,是附近有名的情妇集中营。这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我很想知道长颈鹿是怎样把老板应付过去的,他脖子那么长,老板发怒起来,恐怕会把他拧成一个麻花。 长颈鹿一直不接电话。也许他也被人发现了。 5月14日,星期三 今天星期三。自从知道长颈鹿出事之后,我不敢出门了。把手机电池拔了下来,怪物来敲门的时候,也假装不在家。 我没有去上班。呆在家里一整天研究去澳大利亚的行程。我知道那里是袋鼠的故乡,有很多袋鼠。也许他们有的生下来就是袋鼠,成长在妈妈的怀里,有的和我一样,在某天突然变成了袋鼠,惊慌失措,不远万里来到这片栖息地。 那里也许是唯一不会把袋鼠关进笼子里的地方吧。

January 14, 2015 · 1 min · admin

沼泽

每次经过城市中心公园的时候,我都会特意绕到公园中央,去参观一下那片沼泽。许多人一直认为在这座四百平方公里的城市里,能保留这样一小片沼泽地带不被钢筋混凝土侵蚀,是一个奇迹。二十平米左右的沼泽深不可测,顽强地生长在城市中央,它被比喻为城市的肚脐,与大地相连唯一的纽带,或者说是两千万人栖息的城市的呼吸器官。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片围着栏杆的黑黝黝的沼泽是一个牢笼。无论是漫不经心走过的人群,还是坐在栏杆前休憩的流浪者,没有人会回头认真打量沼泽,没有人会想到沼泽里困着一个生命。一个男人,名字叫做高周波的男人。 和刚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一样,我对城市中央突兀地出现一片沼泽而不是喷泉水池也感到迷惑不解。问了周围许多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原因。他们同样不明白缘由,却早已说服自己接受各种各样的解释。他们说这是这座城市的风格,他们说这是和大自然对话的通道。他们其实对此一无所知,却心安理得地不去追求答案。在建筑和道路布满这片平原之后,唯一的沼泽成了城市规划者的难题。没有人愿意看到一片黑色点辍在城市灿烂的色彩之上。然而,所有的技术手段在沼泽面前都失效了。开始是抽水,从沼泽中抽出的污水甚至灌满了城市周围的河流,差点引发了洪水,沼泽依然保持原样。后来他们考虑填海造田的方式,把混凝土浇下去,沼泽像一个无底洞,吸收了无数吨的水泥之后,丝毫没有改变原貌。在施工队束手无策的时候,城市管理者终于做出了退让,只在沼泽四周围上栏杆,放置了一个危险的标识,四面八方铺上混凝土。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沼泽中有一双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忙碌的人们浑然没有察觉。他们只是隐约觉得这片沼泽有自己的生命,神圣不能侵犯的生命。却没有想到离他们的抽水机和搅拌机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和他们一样结构的人类,困在原地无法自拔。 第一次在图书馆里看到这些,我真的是掩卷叹息了。近在咫尺,却不能呼救,命运的安排太过残酷。然而,这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城市的发展在高周波漫长的岁月中,也不过是白驹过隙一般的短暂时光。从亘古至今,沼泽提供了生命,换回高周波形影不离的陪伴。这种交换没有时限,一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征求高周波的赞同,似乎他在命运的考察之中被选定作为沧海桑田变化的见证者。终有一天,高周波会看到这座城市的衰落,大楼倒塌,人群迁徙,植物疯长,动物出没。当最后一丝人类生活的痕迹被风化之后,一切还给大地。此时高周波还是原来的自己,除了眼神中又多了一丝疲倦。他默默地站在沼泽中央,耐心地等待下一个文明的到来。这一切注定会发生,却在我们漠不关心的遥远的未来。中心公园建成后第五十年,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城市管理者试图将高周波从沼泽中拖拉出来,他们以为这是拯救。沼泽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他们愚蠢的想法。渔网、吊车钢索在沼泽面前不堪一击,甚至找不到一艘能浮在沼泽上面的船只。人类再一次妥协。他们换掉了危险的标识,新的标牌告诉人们有一个男人生活在这里。一切都是谜团,直到一个小男孩能隔着围栏和高周波对话。 高周波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正值冬夜。满天的星光洒在路上,如水银泻地。高周波翻过高山,走进森林。森林黑暗如铁,天地寂静。夜游动物和精灵跟随身后,蹑足前行,上下翻飞。大树和花朵被惊醒,老虎重温旧梦。妖怪面目狰狞,坐在树梢一语不发。脚步穿梭,踩踏枯叶,回响纵横几千年几万里。高周波走出树林,来到夏天,来到平原边缘。第一步就陷入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天地广阔无人。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春秋,高周波看着草履虫变成化石,看着大象在平原的河流中死去,看着松脂变成琥珀,看着藤曼在身边生长枯萎,看着一群人猿蹒跚地走出森林进入平原。时间如轮盘,不停旋转,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小男孩和高周波的对话被封存。老师们被告知,不允许在课堂上宣讲沼泽,不允许带学生参观沼泽。几十年的选择性遗忘很快就起了作用。人们忘记了沼泽中央住着一个人类,再也没有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给高周波送去食物。围栏被加高加固,危险的标识重新竖起。高周波的名字被从所有公开的资料中抹去,宛如他从来没有存在,宛如二十平米的沼泽是一片没有生命的废墟。我找到小男孩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动作僵硬的迟暮老人,他说不记得和高周波有过对话,即使是有,也许只是童年匪夷所思的幻想之中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告别老人之后,我去中心公园看望了高周波。我告诉他,很久之前就想为他写一本传记,但是繁忙的工作沉重的生活一直让我抽不出时间,然后这个想法慢慢变得模糊,终于消失了。等到我猛然记起曾经的想法,这一切已经变得不可能了。我失去了所有的表达能力,消耗掉了所有的时间。看着镜子里满头的白发,才发觉时光飞逝,我和他不同,他永远不会老去。高周波没有回答,我像是一个对着沼泽在自言自语的疯子。我静静地陪着他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起身回家。走在路上,我想,即使写不了传记,至少能为高周波写点什么吧,哪怕几个字也行。在我心里,高周波已经变成了一本书,一本有着黑暗封面深不见底的书,一本无法形成铅字的书。 为一本不存在的书。是为序。

August 28, 2014 · 1 min · admin

心镜

总有一个名字刻在心里,十年,二十年,永远不会忘记。 总有一个夏夜,一头水牛滑进湖泊。满天星光扑撒下来,波光粼粼。犄角忽隐忽现,一生的悲苦和荣耀凝注其中,背脊浮浮沉沉。山的影子,树的影子,灌木丛中夜行动物屏息凝神的影子。水牛把头埋进湖中,自己的影子铺天盖地,如巨大的铸铁块,黑暗沉重。他轻轻地划动四肢,涟漪荡漾,感觉自己是湖泊的伤口,无法痊愈。他向前游动,湖面辽阔,他游过湖泊,游过长江,游过太平洋,潜入水底,从地心进入银河。星辰闪耀,卫星从身边呼啸而过,空间站里忙碌的人们好奇地打量他。他回首观望家乡,蓝色星球静止,湖面平静,慈祥安宁。 一个名字飘过,从天边连到心里的某个角度,如努力挣脱引力的彗星一样撕扯着他,疼痛扎进身体。 水牛从小憩中惊醒,泪珠滑过眼角,沉到湖中,一群好奇的鱼追逐着直到湖底。他游上岸,抖动身体,水珠四散,好像游子被故乡抛弃。他捡起放在岸边的衣服。他穿上衣服,打好领带,努力把脚放到并排放着的四只皮鞋里。他轻轻地走上公路,脚步平稳,呼吸沉静。蹄声叩响,如快慢板变奏曲。 天亮后他回到公司,一只长颈鹿把一叠文件交给他。火灾。他驾着车到达现场。一片废墟。一头猪和一只狗相拥在一起,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身边倒塌的房屋冒着浓烟。他皱了皱眉,转身找到负责现场的一只猫。猫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你想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想逃离。他带着微笑向这只令人厌恶的老猫打听情况。没完没了,他想,灾难总是没完没了。他把资料记载笔记本上,点头谢过老猫,回到车里。毫无意义,和温柔的湖水相比,这一切毫无意义。他使劲甩了一下脑袋。道路向远方延伸,无边无际。身后浓烟冲天而起,直达半空,和公路组成半个十字架。他坐在十字架中心,茫然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你怎么搞的,这么明显的bug都没发现?” 高周波低着头坐在电脑前,任凭PM愤怒地指点着屏幕,一声不吭。都是自己的错误,当初给这个函数命名的时候,他还带着恶作剧一般的自嘲心理,同事们都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用水牛给一个函数命名。直到部署到服务器之后,过了好几天才发现了问题。函数逃逸,测试时任劳任怨的水牛函数在部署到服务器的路上从线路图中逃逸,消失在拥挤的几万行代码之中。调用无响应,日志也捕捉不到踪迹。这是重大的生产事故,PM的大发雷霆也在情理之中。水牛逃逸之后的几天内,由于函数缺失导致的内存泄漏已经导致了大量的能源浪费,作为事故始作俑者的上级,对PM的处罚也在公司的议事日程当中。所有的程序员都出动了,逐行检验代码,始终没有发现水牛的影子。没有发现函数逃逸的倾向,这是自己的工作失误。高周波低着头,等待着PM怒火的平息。 高周波从代码工厂辞职之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处理灾后理赔。水牛逃逸始终是一生的污点,每次走在街头,他四周张望,希望能看到一头水牛走过街角,希望能亲手把它抓捕回去。每次都是失望。以前的同事打来电话告诉他,航天局报告说宇航员在银河系中目睹了水牛的踪迹,等他们赶到天文台,射电望远镜中只有孤独的星星在天空燃烧,水牛又不知去向。灾难没完没了,繁杂的工作让高周波渐渐放弃了挽回以前工作失误的想法。处理一次灾难,高周波觉得自己是在弥补命运的一个漏洞。Bug无处不在,相比之下,自己犯下的并非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火灾。高周波驾车赶往出事地点,一个长着猫脸的男子在指挥人们处理现场,人群喧闹不止。消防车忽闪着警示灯,水管如蟒蛇一样蜿蜒在地上。高周波挤进人群,个个尘土满面,灰头灰脸。高周波和猫脸男子打着招呼。了解现场发生的情况是工作的第一事项。猫脸男子看起来很不耐烦,或许是不满意有人打断他的工作。他仰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周波,眯着眼问道: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你想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想逃离。他客气地打听着火灾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他谢过猫脸男子,转身往回走。路边,一对男女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身边是倒塌的房屋,还在冒着浓烟。一片废墟。高周波疲惫地坐进汽车,不想回公司。他拿出地图,寻找最近的泳池。他只想静静地躺在水里休息。地图上道路纵横,好像一块PCB板。山丘起伏,建筑林立,电容电阻。地图上有个缺口,一片湖泊横亘其中,短路的源点。高周波发动汽车,顺着导航到达湖泊。这是内存泄漏的起点,水牛函数逃逸的地方,从水牛滑进湖泊开始,他的一生已然注定。高周波走到湖边,脱下衣服和鞋子。闭上眼睛,想象着水牛的姿势,身体刺进水面,短路形成,命运开始循环。太阳强烈,拍打尘世。 一个名字从高周波脑海中闪过,刻到心里。十年,二十年,永远不会忘记。 句柄丢失,内存泄漏。虚实纠缠,情节无法自圆其说。永远有bug。 天黑了下来,房间如失效的代码块,安静暗淡。我关上电脑,戴上耳机,音乐开始流淌。我回忆起那时看到高周波的样子,时间和面目已然模糊不清,他骑着水牛在湖中悠然地游动,怡然自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失去了水牛。我打电话询问,他也毫无印象。多年来,我试图帮助高周波找到他的那头水牛,翻遍了整个世界的代码和文字,一无所获。我依靠着模糊的记忆自己创造,在虚空中雕刻出高周波和他的水牛,让他们相遇。我已经尽力,删掉了所有的冗余代码和连词。仍然失败,海子说,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在命运的程序中,高周波和他的水牛也许本来就不存在于同一个逻辑块中,一个在if中,另一个在else中。在相同的进程中互为始终却无法相遇,这是他的悲剧,也是我的悲剧。我在两个世界徘徊,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却无力诞生。 语笑嫣然。一个名字从黑夜里浮起,清晰如刻。 我终于失去了你。

August 27, 2014 · 1 min · admin

格瓦斯

那天晚上7点忽然停电,我和小G踏着夜色去街区后面喝酒。 小G走进小卖部,在存放饮料酒水的冰箱里搜寻了一下,以询问的口气对老板娘说:格瓦斯?老板娘笑了起来,答道:现在没有,下次进货的时候给带几件。我疑惑地看着小G,心想:终于进化到格瓦斯的阶段了啊。没有格瓦斯,我们只好提了两瓶啤酒出来。啤酒才摆上桌,小G又跑了出去,不一会,拿着两瓶格瓦斯回来了。“这附近竟然有卖格瓦斯的地方?”“嗯,在旁边那个小售货亭里有,不要小看那里啊,那可是高端人士才光顾的售货亭哦。”小G笑着说道。大隐隐于市,世事莫不如此,总在我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美丽得惨绝人寰的风景。格瓦斯孤独地躺在路边的售货亭里,身旁挤满了可乐和凉茶,那些停下的人们没有人会注意到它,足音再次响起,买饮料的人趿着拖鞋远去,一边仰头把饮料灌入嘴里,一边斜着眼光注意疾驰而来的汽车。失落时光和寂寞在冷冻冰柜中悄然蔓延,又是一天将要过去,格瓦斯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终老,直到过期的那一天。 我在路灯下的桔黄色天地里认真打量格瓦斯,心中澎湃万千。风油精一般内敛的墨绿色瓶盖,敌敌畏瓶子一般高雅的琥珀色瓶身,古朴的素描插画和字体,无一不衬托得它超凡脱俗。和啤酒瓜子们摆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卓尔不群,莲出淤泥而不染,鹤立鸡群而不妖。三块钱无法衡量它的价值,甚至价格本身对它来说就是一种亵渎。芸芸众生终究鲁钝,三块钱能说明的只有它330毫升容积而已,而这种刻意的内敛和低调恐怕也难以为人所理解,格瓦斯溢彩流光的液体平静地包容着一切。每个世界都有一个主角,今晚注定格瓦斯。我激动地伸出手,拧开瓶盖,满含深情浅浅地喝了一口。 “真难喝。”小G皱起了眉头。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村里有一头老牛,平日最喜欢啃树皮草根。虽然说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但这头牛未必懂这个道理。人们把它牵到芳草茵茵的草地上,它仍然是捡草根吃。对于这头牛来说,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生活。生命的多姿多彩总能容忍异类,那一瞬间迸发的火花短暂却真实。如果你抱怨格瓦斯味道不好,娃哈哈会原谅你,因为这是生活的谎言和报复。看过漫天烟火满地红尘之后,在这个大雨将至的夜晚,坐在地球上,静静地看着来往奔波的人们,喝一口格瓦斯,这才是生活。当然,如果座位下恰好有蚂蚁们在搬家那再好不过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被小G喝掉的那口格瓦斯大概死不瞑目吧。 “太甜了。”小G的味蕾代表脑细胞发表意见。路边摊油烟氤氲,一滴雨划过烟幕落在地上。小吃摊老板赶快手忙脚乱地把雨篷搭起来。我们两人默默地坐着,如同暗夜中的乌鸦。也许小G是对的,格瓦斯是甜的,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生死离别。醉生死,梦离别。遥远的北方冰天雪地,昏黄灯光下的小酒馆,一群大声喧闹的人们,在角落里坐着一位被放逐的诗人,他喝着格瓦斯,一语不发。香甜的格瓦斯让他想起故乡,想起自己一米八九的新娘。爱过方知轻重,醉过才知酒浓。啤酒清冽,白酒热烈,唯有格瓦斯在温柔中能溶解多少年前那回眸的一笑。格瓦斯层次分明的面包焦香和麦芽乳香如同闪电,那幸福的闪电静默如黑夜灿烂如春光。 喝完之后,小G当场表示要留着瓶子拍照上传到网上。我好意提醒他,最好瓶子里要留一点,不然很容易让人误会这个瓶子是捡来的,毕竟还是没有达到那个境界,喝格瓦斯甘之如饴的境界。但是心里却清楚,这样做也未必保险,喝了两口就扔掉的恐怕也大有人在。回到房间,我赶紧跑到水龙头上,接了自来水漱口,满嘴的麦芽糖味这才除掉大半。我盯着还剩下大半瓶的格瓦斯,标签上一个中年悲伤地坐在路边,身边架子上搁着一大桶的格瓦斯,已经是秋天了,他也许是在等待不期而遇的过客停下脚步。我想,这是卖格瓦斯的商人吧,看样子没卖出多少啊。 “活该,谁叫你TMD这么难喝。”

June 1, 2013 · 1 min · admin

伤逝

马拉从学校出来,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田野。春夏之交的暖风吹拂着脸庞,马拉走在田埂上,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白色的云朵悠然地飘着,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田野,田里的水稻快抽穗了,鼓鼓地使劲向上生长着,满眼都是绿色在阳光中跳动。马拉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了脚步。溪水静静地流淌,一堆碎石挡住了流水,激起一圈白色的泡沫,泡沫细腻得和天上的白云一样。一朵紫色的小花骄傲地在岸边盛开着。马拉躺了下来,把书包枕在脑后,翘起了双脚,学着村里大人的样子,拔了一根青草叼在嘴里。一只青蛙从他身边跳过,诧异地看着这个小男孩,随即又一蹦一跳地跑远了。马拉闻到了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四周悄无人迹,只有植物和流水的声音。慢慢地马拉快睡着了,忽然想起要吃午饭,这才爬起来,沿着小溪走回去。走了一段,马拉瞧见溪里有小鱼在游动,马上高兴起来。他脱掉鞋子,把文具盒拿出来,一股脑儿把里面的铅笔和橡皮倒进书包里。他小心翼翼地滑进小溪,双手伸进水里,终于捧到了两条小鱼,他眉开眼笑地上岸,把小鱼放到文具盒里。马拉托着文具盒,拎着鞋子,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经过三叔家门口,看到他家大门紧锁。马拉想起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三叔一家一定是去镇上了。马拉回到家,找到一个大大的瓶子,把小鱼倒了进去,看见它们在畅快地游动,他放心下来。爸爸妈妈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和三叔说好,让三叔照顾马拉,但是马拉不愿意住在别人家里,他只是去三叔家吃饭,晚上仍然回家睡觉。刚开始三叔和三婶还劝过几次,后来就随他去了。现在三叔不在家,马拉去厨房里东翻西找,准备给自己做顿午饭。结果只找到一些面条,也许是过年剩下来的。马拉记起妈妈煮面条的样子,烧一锅开水,然后把面条扔进去就煮熟了。在烧火的时候,马拉的眼睛被烟给熏到了,顿时眼泪流了下来,他拿手背使劲一擦,脸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污迹。马拉端着面条爬上板凳,桌子上放着小鱼的玻璃瓶。马拉边看他们游动边吃面条。家里已经没有调料,连一点盐都找不到,马拉觉得面条不好吃,他夹着一根面条,对小鱼说:你们是不是也想吃啊。马拉把面条喂给小鱼,马拉心想,你们两个在一起可好了,还可以一起玩。马拉就想起了姐姐。 那时候,姐姐已经生病了,成天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织毛衣。枣树开着细细的花,衬着嶙峋的枝干很好看。马拉撅着屁股在泥地上挖知了的时候,姐姐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叫了一声“小拉过来”,马拉没有理她。等挖到两三只的时候,附近几个大孩子过来叫马拉去玩。马拉抓着知了跑到姐姐跟前,叫她帮自己看着小铲子。姐姐一把拽住马拉,生气地说“你看你多脏”,马拉看到自己手上的泥土有点不好意思。姐姐把打了一大半的毛衣放在椅子上,拿脸盆打来一盆水,用毛巾使劲地给马拉擦脸,马拉觉得脸皮都快被姐姐擦破了,抗议地扭动着身子。把手也洗干净之后,姐姐定定地看着马拉,忽然眼泪流了下来。姐姐轻声说”小拉过来“,把马拉拥在怀里。姐姐身上有一股凛冽的香气,马拉知道那是姐姐吃的药丸的气味。那些大孩子等得不耐烦,高声叫着马拉的名字。马拉顾不得了,从姐姐怀里挣脱出来,和小伙伴们奔向田野。马拉在自家的西瓜地里,找了一个个头最大的西瓜,用指甲刻了两个圆圈。马拉以为那两个圆圈就是自己的名字。等西瓜长熟之后,这个最大的西瓜就是自己的了。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妈妈把马拉送到了外婆家,马拉很听话,妈妈告诉他爸爸妈妈要带着姐姐去很远的大医院看病。马拉在外婆家里过得很开心,认识了很多的伙伴,比在家里还多。他们一起上山采野果,去河里摸螃蟹,在稻田里挖泥鳅,没有一刻停下来的功夫。爸爸妈妈一直没有过来接他,后来还是外婆把他送回家。回到家里,马拉没有看到姐姐。他问妈妈,妈妈只是流泪,一句话都不说,爸爸蹲在院子里烟抽个不停。马拉知道姐姐已经不在了。马拉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只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空,他扭头向枣树下看去,一片斑驳的树荫贴在地上。后来西瓜长熟了,马拉跑到田里去看,那两个圆圈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痂。马拉想到本来是要把这个西瓜分给姐姐吃,于是大哭起来。 吃完面条之后,马拉搬着凳子爬上墙头,隔壁小王的老婆正在院子里种菜。她拿着小铲子认真地翻着泥土,好像绣花一样。马拉想我也有那样一个小铲子,就是现在找不到了。马拉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问她爸爸妈妈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小王的老婆头也没抬,告诉他没有。马拉爬下凳子,回到屋里开始写作业,一块橡皮找不到了,马拉把书包抖了几下,发现橡皮夹在了课本里。写完作业之后,马拉开始画画。他在纸上画了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马拉心里说,这是爸爸妈妈,这是我和姐姐,爸爸妈妈城里的家里肯定没有小孩。画完之后,马拉举着画看了一下,又放下了。姐姐走了之后,爸爸妈妈就进城去找活干了,听大人们说,因为爸爸妈妈要还债。马拉知道还债就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马拉走到院子里,枣树上挂着一个秋千,那是爸爸过年回家给他做的。他坐到秋千上,缓缓地荡着。一只大猫带着一只小猫从院子里走过,马拉冲着它们叫了一声。小猫嗖地一下就跑到大猫背后去躲了起来,大猫侧着头看了马拉一眼,然后慢吞吞地带着小猫走了。 整个下午,马拉都在荡秋千,绳子磨着树干的吱吱声像老鼠一样咬着他。中间有两次他跑到三叔家去看,三叔家依旧大门紧闭。马拉一边荡着秋千,一边看着枣树的影子在地面上移动。天慢慢黑了下来,马拉感到肚子饿了。马拉爬上墙头,看到小王家院子里种了很多菜,里面有黄瓜。他踮着脚,够着手摘了两条黄瓜,手臂被黄瓜藤上的毛刺划出了一道血痕。吃过黄瓜之后,马拉又在黑暗中坐到秋千上,专心地数着在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夜渐渐深了,马拉走到屋里,关上大门。灯光照射下来,玻璃瓶晶莹剔透,小鱼儿也停止了游动,好像进入了梦乡。马拉怔怔地盯着玻璃瓶,万籁俱寂的黑夜让他觉得有点害怕。马拉打开电视,没有信号,嗞嗞的声音在屋子里响着。马拉爬上床,看着挂在床头的毛衣。马拉心想,不知道牛吃不吃黄瓜啊,马拉看见过一头牛在大口地嚼着西瓜,到后来连西瓜皮都咬碎吞了下去。马拉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的噪声。马拉看到自己穿着姐姐织的毛衣坐在秋千上,姐姐在旁边轻轻地推着他,越荡越高,最后一直飞到了月亮上,他回过头看到姐姐站在枣树下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马拉开心地笑起来,笑声在夜色中向着远方飘荡。

April 22, 2013 · 1 min · admin